曾經

(1999)我的故事要從十歲那年暑假說起：我的朋友很少，尤其到了暑假的時候。因為我讀竹師附小，每天搭火車到新竹上學，而我家附近全是新湖國小的學生，我一個都不認識。

但是這個暑假有了改變，我認識了邱志維、邱志紹兄弟。邱家兄弟的個性很不一樣，我喜歡哥哥邱志維，弟弟邱志紹太皮了，甚至聽說他會打女生。邱志維要負責給全家煮飯、洗衣服，因為他媽媽跟人家跑了。

我見過邱媽媽回來一次。那一次我嚇壞了，平常溫和的邱志維，居然不理他媽媽，邱志紹甚至破口大罵他媽媽，氣得他媽媽流著眼淚跑走，從此再沒有見過她回來。 我們家裡偶而會來一些怪人，都是爸爸以前的部下。最奇怪的是爸爸以前的傳令兵，我們喊他周叔叔。他看起來老老實實，卻不知腦筋裡怎麼想的，居然會把別人小孩偷抱走藏起來？爸爸說他想念留在大陸上的兒子、妻子想瘋了，所以做出來的事情害死了他自己。

小學畢業，我升上湖口初中，終於和志維、志紹同學。討厭的志紹總是不識相的夾在我和志維中間，連教國文的張德唐老師都快要受不了他。 張老師教國文的方法很有趣，帶領著全班看花、看樹、看草，說是作文寫生，連一片樹葉都變成有生命的東西。聽說他自己也常在雜誌上寫文章。

可惜有一天，張老師被兩個人帶走，從此沒有回到學校來。奇怪，寫作文會寫出什麼毛病？難道有人不喜歡他的作文嗎？

志維說他們要搬家了，神秘兮兮的，連搬到那裡都不肯講。我們在黃土牆留下影子作紀念，想念的時候，至少還有影子可以陪我。可是半年之後，我們家也搬了，搬到台北的板橋，湖口成為夢裡縈繞的記憶。

高二那年，我終於有機會再回到夢裡的樂園。我迫不及待的趕到黃土牆前面……黃土牆不見了！我的淚水由眼眶裡流出來，是誰這麼狠心？心田深處不容磨滅的影子，竟然被銷毀得這麼徹底？

回程火車上，一個教初中的老師黎平石和我同座。這個當老師的人，臉皮厚得離譜，第二天放學，居然就在校門外守著等。我本來不想理他，可是慢慢的，我發現這個老小子除了臉皮厚些，倒還蠻有見識。習慣這個人之後，哪天沒看到他出現，反而感覺怪怪的。可是，他居然背著我和別的女人約會，湊巧又讓我當場撞見……

大專聯考，我落榜了。因為、因為……其實說什麼理由都沒有用，原因可以有一堆，結果卻是唯一的、無法改變的、不得不接受的……

我開始了一段刻鋼板賺錢貼補家用的日子，經常徹夜趕工，磨得手指起繭，熬到媽媽學校放寒假才鬆一口氣。就在這時，一個帥氣男生找上門來，居然是當年功課差又貪玩的邱志紹。他考上了大學，寒假裡因為要兼家教，暫時不回高雄。除了過年那幾天，幾乎每星期我們都會約好時間見面，一起有說不完的話、聊不完的事。

我戀愛了！運氣開始改變，我考上了廣播電台、考上了大學夜間部、主持了元旦聯歡晚會、躍升為聽眾來信最多的主播、志紹畢業服役、再下來應該是我們的婚禮了……

出國留學？志紹說他要出國留學？那麼我們的婚禮呢？留學費用呢？ 盧連勝跑來找我，他的女朋友許貴蕊和志紹是同學。 許貴蕊也要出國留學？她父親要資助志紹留學費用？兩個人一起去？ 我嘔吐了一地。 付出這麼多年的感情，最後的結果，居然……？ 我發誓，從此，我不再戀愛！

越戰、梁兄哥旋風、中美斷交、台灣經濟起飛、美麗島事件……我把全部心力放在電台工作上。直到有一天，接到一通美國打來的電話：「我生病了，癌症……」 邱志紹回來了，鼻咽癌…… 邱志維上來了，丟下高雄的工作…… 黎平石回來了，旅美名畫家返國探訪紅粉知己…… 邱媽媽出現了，屢入癌症病房遭人冷眼相向逐出……